听到眼前的这个男人说出那四个字时，欧阳青白感觉自己的太阳穴里面的肉微微疼痛的跳动了几下。自己在这个江阳村也算是驻扎了多年，从未见过这样的情况。绝对不可能是玫瑰瘟疫。如果是的话，说明自己的运气可真的太差太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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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瘟疫经不起太多变数。

清道夫是一种鱼类。由于太难吃，所以没有人愿意正眼看它。但是在人类目光所不能企及的阴暗角落，清道夫鱼总是默默地吞噬着令人作呕的垃圾。听说，宫里养鱼的贵族总是在晚上放一只清道夫鱼到他们的鱼缸中，等到它吃完鱼缸中的垃圾后，第二天便会让下人们把它丢出皇宫。这时，阴暗角落的老鼠，或者街上的乞丐就会过来，把它当作一顿饕餮盛宴。但是更多的时候，是那清道夫孤独的躺在黄沙遍地的街道，毫无欲念的眼睛望着浑浊的黄色的天空，却因为自己的生命力太强无法立刻死去。直到京城那疾驰的连不长眼的路人都会碾压过去的蒸汽马车帮它送行，或者一场雨后把它冲进更加阴暗的下水道，然后宫里的下人接到主子需要清道夫清理鱼缸的命令便会来到下水道，运气好的话，它又会被捞起然后送入皇宫之中。

北疆便是帝国的鱼缸，而那些感染玫瑰瘟疫人便是最让钢之帝皇厌恶的垃圾。没有人知道瘟疫是从哪里来的，但是人们知道感染瘟疫的人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暗白色的骨灰。欧阳青白的这支清道夫小队纪律一向严明：感染瘟疫的人——也叫花恙——一定会被清道夫小队的斥候发现，然后被猎人杀死，最后被化人烧掉。而欧阳青白自己便是一名猎人，以“索菲娅”之名送走的花恙少说也有接近三十人——对于这样的村子，已经不算是很少了。

欧阳青白十分清楚感染玫瑰瘟疫的人的症状。刚染病时，身上会起疱疹，形状就像绽开的玫瑰花。此时人尚有理智可言。之后疱疹消除，如果运气够好，这病就算痊愈了，但是大部分人的情况是，疱疹疤痕的毛囊里会长出狼、狐狸或者其他动物般的毛，或者变成鲥鱼的鳞片那样，之后花恙便像疯狗一样，逢人便咬。在这之后，要么被村子里的人打死，要么整个村子都变成花恙，然后在北疆四季如冬的气候里被活活冻死，不过大部分都会被清道夫小队处理掉。

“欧阳百户……”

那个声音把欧阳青白拖入现实。

眼前这个戴眼镜的男人想必就是钢拳校尉李御了。

“嗯，李校尉……”

欧阳青白沉默了一会儿。他的思维在飞速运作，但是眼前那些张着嘴看热闹的村民必须要应对一下。他不是那种老百姓口中的“军爷”，可是当他挥挥手示意村民们走开时，那些村民就像被顽皮小孩儿撒尿摧毁巢穴的蚂蚁一般四散而去。这让欧阳青白很是难受。

唉，为什么要这么怕我们呢。

叹了一口气并等待无关的人都离开后，欧阳青白对着李御开口了。

“李校尉，这……确定是玫瑰瘟疫吗？”

“如果京城的仵作没有搞错的话，是的。”李御扶了扶眼镜，语气很低落，“这是第三例。说实话，我也挺震惊的……与之前完全不同的情况出现了，这可真是太麻烦了。希望这是最后一例吧。”

欧阳青白叹了一口气，向着李御微微低头，说到：“抱歉啊李校尉，您一来便遇到这种事情，是我们工作没做好。”

说罢，欧阳青白便对着李御做了个揖，而他的手下们便单膝跪下双手抱拳，都在向李御谢罪。

李御的脸色很难看，眉毛皱成倒八字，嘴角也向下撇着。深呼吸一口气后，李御显得很不耐烦，“我说你们啊，别搞这些繁文缛节了，唉，这种事情又怪不到你们头上，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他甚至去那些下跪的人面前一个接一个地扶他们起来，那些人嘴里还念叨着什么谢李校尉、李大人什么的，这可就把李御激怒了。

“我从京城军官专门学校授衣不久，论资历各位都是我的前辈！叫我李指导就行，别一口一个大人，我受不了！”

“行啊，李指导！”欧阳青白嘴角一咧，这个年轻人正如传闻所说，不是那种令人厌恶的家伙，“那你也别叫我欧阳百户了，直接叫我名字吧，或者叫我欧阳大哥也行呀。”

李御点了点头。

“时候不早了，李指导。你来的时间不太巧，我们还没有来得及给你布置就寝的地方。”

“没事的欧阳大哥，我睡哪里都一样。”

“要不直接来我们营地吧，不过我没有把马骑过来，你得走路了。”

欧阳青白说着便要去牵李御的马，李御本来想伸手阻止，但是欧阳青白对着他摆了摆手，微微一笑，李御便让欧阳青白帮他牵马了。

欧阳青白嘱咐了手下几句，便带着李御离开这个墓园。

江阳村今年的寒冷远超往年。欧阳青白本没有说多少话，但是嘴里呼出的水汽就把他的胡子染白了；李御也是几句话的功夫眼镜上便结了霜。于是二人索性沉默下去。地上的土也冻得稍微有些硬了，从马蹄敲在土上的清脆的声音就能知晓。欧阳青白有些心疼马蹄铁，走在这样的土上是相当磨损的，也不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攒了多长时间的钱才购置好这四个马蹄铁。这个年轻人看起来是从南方过来的。欧阳青白粗略端详了李御的长相便下出了定论。浓眉大眼，棱角分明，长不出来胡子，鼻子很宽，欧阳青白觉得南方人都长的是这个样子。唉，年轻人不远万里来到这个地方，怕是一辈子就给耽误了……

突然，欧阳青白注意到李御后脑勺的头发立了起来，脖子上起了鸡皮疙瘩，而后背的肌肉也不自然地痉挛了一下。这让他想起很久以前猫还比较常见的时候，当他抚摸猫的后背，甚至有时手还没有伸上去，猫的肌肉与毛发就做出了反应——就像李御这样。

此时，李御回头望向天空——

噶哇，噶哇——是乌鸦的叫声。

乌鸦落在李御的马上，想从包裹里啄点什么东西吃，但是喙敲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上。乌鸦自讨无趣，便飞到他们身后去了。

欧阳青白目送乌鸦飞走，与此同时，他也看到了一个娇小的身躯骑着马向他飞驰而来。那是队里年纪最小的斥候，也是队里唯一的一位女斥候。

欧阳青白微微一笑，对李御说：“李指导，向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夏家的女儿，她父亲走得早，哥哥夏仲前几年也染病世了，我看她可怜就收养她到清道夫队里作斥候了，我们都叫她夏季。夏季啊，这位是钢拳校尉李御，你就叫他李指导吧。可别小瞧人家，虽然大不了你几岁，但李指导可是兵部侍郎沃泽修大人专门派过来的呢~”

这个叫夏季的姑娘头发十分浓密，较于她娇小的身躯简直不成比例，就像松鼠的尾巴之于其体型一样。而且，她的头发也和松鼠尾巴一样，是红棕色的。李御心想，她的祖上肯定有基洛希亚国的人，不过对于江阳村这种北疆村落，这样的事情也算是很常见吧。

夏季的两只眼睛间的距离要比普通人近一些，倒也不算难看；她的皮肤很白，以至于脸上长满了雀斑，再加上两侧的脸颊上还有几道细细的、像是被狼爪子划伤后留下的疤痕，实在不算是一张讨喜的脸。不过，除开这些，也算是挑不出什么毛病，甚至说要比宫里很多侍女要动人了。

但是此刻，夏季神色匆匆，脸涨得通红，很想说话却又开不了口，眼泪在眼睛里打转。

欧阳青白还在纳闷为什么夏季憋着话不说，李御已经从马背上的行囊里掏出火柴了。他划了一根，没有燃，又准备擦一根时，由于动作太大，火柴盒里所有的火柴都爆炸了。李御吓得一哆嗦，把那团火丢在地上，但立刻弯下腰，从里面捡了一根能用的、还在燃烧的火柴。

他慢慢凑近夏季的脸，把火柴靠在她的嘴边。弹指的功夫，夏季立刻张开了嘴。

“太难受了，太难受了！天气太冷，把我的嘴给冻住了！欧阳大叔，你还笑，你还笑！别笑了！”

夏季一边跺脚一边原地转圈，打转的眼泪全流下来了。她把眼睛下面用碳涂黑，据说方便在雪里走路，可是这样一来，她就仿佛落下了黑色的眼泪。这下欧阳青白笑得更大声了，就连李御也咧着嘴哼哧哧地从鼻子里出气。

“别嘲笑我了，有重要的事情要报告呢！那个墓园里的尸体给查出来了！是王寡妇失踪的丈夫！”